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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一个电话, 办公用家具三万块钱就没了
一
公司的规模不大,有6个商标部门,每个部门12个人,除了部门经理有一台电脑,其他人的办公桌上就只有一部座机,外加一本翻得破烂的客户资料本。
进门后,你就能听到喋喋不休的电话铃声,像是走进了华尔街大楼,落魄版的。
商标一部的经理叫李芳,32岁,个子高高的,留着卷发,合体的套装。她匆匆扫了一眼我的简历,说:“你家庭出身一般,父母务农,还有一个弟弟在读书,而且学历不高,要在城市里立足很难。”我点了点头,表示默认。
李芳接着说:“不过我们公司这个平台很不错,在这里,每天都是跟企业的老总接触。只要你认真做,收入上万是小意思。这里是高档写字楼,从此你就是高级白领。只要努力,买车买房都不是问题。”
说完,李芳起身给我介绍部门的同事,刘松,25岁,皮肤黝黑,眼睛很小,留着寸头;成伟,24岁,刚到公司半年,已经拿了几个月的进步奖......
我一一向他们打招呼,李芳安排王燕做我的师傅,带我熟悉工作流程。其实就是练习打电话推销的术语。
公司早上八点半上班,晚上六点半下班,平时有早会、午会和晚会。
早会一般是汇报头一天的工作,把签单的同事表扬一番,没有出业绩的同事挨个上台说出当天的任务目标。
午会在下午上班前,办公室的音响开到最大,全体同事必须要在一分钟内到前部汇合,迟到的人必须做自我惩罚:蛙跳、下蹲、蹲马步。为了提神,午会常常有些“游戏”,比如用嘴使劲吸气,将名片吸起来传给同事。
李芳说,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打破内心的枷锁,让每一个人都爆发出潜力和狼性。
晚会在下班后。公司开完大会,部门还要开小会,每个人都“我随便说两句”,下班时间就到九点多了。公司也会安排一些业绩突出的员工模拟谈单,当给新人培训。有的新人在模拟谈单环节被问得哑口无言,问题越刁钻,得到的许可越热烈。
上班看起来简单,但压力不小。桌上的资料本登记的信息大多过时,经理要求我们每天晚上回家找资料,拷到优盘里,第二天再打印出来。李芳每天检查我们查找的资料数量。碰到资料不够的情况,就会被罚整个上午不准坐凳子,或者到公司副总旁边去打电话。
副总每天上午在电脑前打游戏,下午把没有约到客户的同事轰出去“扫楼”、“陌拜”——拿着名片,去写字楼挨个发,然后找负责人推业务。
为了监督大家的工作情况,每个人外出时都要签外出登记。一来方便经理掌握员工的工作状态,二来也是提防大家出去偷懒。
入职一周,我就被喊去“扫楼”,看到大家接二连三的出单,我心里无比着急。
在我孜孜不倦的电话攻克下,终于有客户和我签了一个第43类(商标共45类,不同的行业对应不同的类别)的商标注册代理合同,金额2000元。
我很珍惜第一个客户,十分小心地帮他准备材料,提交申请。但我发现部门的其他同事对这些事务性的东西不大感兴趣,他们更在意如何从客户身上挖掘更多的钱,拿到大额的提成。
到了月底,大家都开始冲业绩。公司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起来,每天的口号震耳欲聋,我却愈发觉得无力。挫败感笼罩着我,在人群里,我像只无助的小鸟,却祈求不了天上掉下食物,对我投喂。
王燕这时找到了我,她神情严肃地说我们部门距离公司第一还“差点业绩”,让我把上次签的客户分享出来。我提供了客户的电话号码,又把客户的情况说了一遍。
当我小心翼翼地交代,生怕哪个环节疏忽了,王燕打断我:“这个火锅店的老板还记得你吗?”
我有些错愕,不明白她这样问是为什么,只好作答,“记得,我昨天刚给他发短信,祝他周末愉快。”
王燕点点头,朝刘松喊:“刘松,你来打这个配合。”她示意我跟着刘松学习。我有点懵,不知她们要做什么。
刘松让我带上笔记本和客户资料,和他一起到网络部后面的一个小房间。他关上门,开始分析客户情况:“你看看,你这个客户,现在的店只有一家,而且是新开的,他现在对商标注册的流程都不大懂,正是最好对付的时候,只要你说得专业有底气,他就会信你。”说罢,刘松把口香糖吐进垃圾桶,继续问我:“你知道做餐饮的最怕什么吗?”
没等我回答,刘松自顾自说:“他们最怕的是自己的商标申请不下来,或者是别人也要用这个商标。你晓得的,我们这到处是火锅店,大家只能记品牌名字。还有一些想吸收加盟商的,就更需要商标了……你注意听哈,现在10点多,老板这时候一般有空。”
刘松再次跟我确认一遍电话号码,便拿出了自己的小灵通,并示意我不要出声。
“喂,是廖X廖老板吗?”刘松操着地道的重庆话,语气有些傲慢。
“对,你哪位?”
“你不用管我是谁,我问你哈,你是不是申请了一个火锅商标,叫做XX红?”
廖X变得警惕起来,没有正面回答,继续问他是谁。
刘松继续说:“没得啥子意思,我就是想告诉你,你这个名字,我们也要申请,而且是申请全类别!但是我们公司的工作人员查了一下,看到你前两天在环宇XX去办了一个委托代理。你只申请了一个类别,是不是嘛?”
“是,我刚申请了,你要做啥子嘛?”廖老板不明就里。
“我给你说了,我们要这个商标,但是你让环宇XX公司的人给你在系统里面设定了预申请——你说你一个小个体户,何必和我们争嘛。你不垮就不错了,还搞什么品牌……”刘松的嘴跟机关枪似的,廖老板几次想插话都没成。
终于,刘松没说了,廖老板的情绪明显很激动,“那个商标我已经申请了,那边公司给我说了,哪个先申请哪个先得,你凭什么……”
刘松对着电话咆哮起来:“你又不申请,你何必保护起来!你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?你赶紧去,给那个环宇XX公司打电话,喊他们取消保护!就这样!”
没等廖老板回话,刘松直接挂了电话。
“等着嘛,一会儿他就会给你打电话,你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。实在不行,你就把电话给王燕接。”说完,刘松收起翘着的二郎腿,对墙面上的镜子整理了下头发,吹着口哨走了。#p#分页标题#e#说服客服收集的剪报 | 作者供图
我刚从小屋出来,果然接到了廖老板的电话。我一下慌了神,像扔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把电话交到王燕手里。王燕斜睨我一眼,按了接听键,声音热情地跟对方寒暄。
廖老板开口就问:“63XXXXXX这个电话号码,是你们公司的吗?”
王燕平静地否认,“我们公司用铁通的电话,开头都是86的,你说的63的应该是电信的。”
廖老板沉默了会儿,随即问道:“你上次说的,餐饮行业要申请几个类别来着?”
说到了正题,王燕赶紧噼里啪啦介绍一通,举了一些著名餐饮企业的例子,无一例外,他们都在公司签订了上万的代理合同,将所有可能沾边的类别和可能被别人打“擦边球”傍名牌的名字都注册了。
举完例子,她对廖老板总结道:它们无一不是因为重视商标注册,才走上了快速发展之路。
整个过程,廖老板听得很认真,偶尔发出一个“嗯”字。最后,王燕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公司的“商标预保护和监测系统”,声称只要有人试图申请被保护的名称,系统就会告警,还提到我们之所以有这个其他公司没有的系统,是因为与国家商标总局的高层“有紧密联系”。
王燕这样一说,廖老板才提到那通电话里说的“商标保护”,当即表示下午来公司一趟。
廖老板抵达办公室时,王燕倒也不着急,对着桌上的小镜子整理完头发,抱着塞满案例的真皮文件夹,小步踏进了会客厅。
廖老板等候十几分钟,纸杯里的水喝掉了一大半。见到我和王燕,正要说话,王燕先发制人:“对不起啊廖总,刚才有个客户过来,办了一个版权,我这才送走,您久等了。”
她又寒暄了一通,廖老板心不在焉,很快把话题扯到上午接到的电话上。
听罢,王燕格外吃惊,连我都以为她是第一次听说的,她气愤地说: “哎呀,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啊!廖总您不要怕,我们有保护系统的,他们抢不走您的商标。您的店到时候还要开连锁店,发展加盟商,怎么可能把商标给他们啊!”
二十分钟后,廖老板在王燕的建议下,额外签订了11个类别的商标注册代理合同,又把图案商标申请版权保护,共计花费33000元。临走前,他千叮咛万嘱咐,让我们赶紧把申请递交上去。
三
送走廖老板,我有点后怕,悄悄问王燕:“打配合不违法么?”
王燕莞尔一笑,“我们是正规的代理公司,怎么会违法呢?客户走的时候千恩万谢,你觉得他会怀疑什么。就算他怀疑,现在合同也签了,钱也收了,没什么问题的。”
我还是有点不解:“客户这些商标,近似的已经很多了,提交了申请也注册不下来啊。”
王燕转着手里的笔,看了看墙壁上的业绩表,神情淡然。“申不申请得下来谁知道呢?商标注册时间那么长,一般都要两年多,到时候他的店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,谁还关心这个。”
我还有疑问:“那个版权注册,公司不是定价是3000吗?怎么你收了一万?”
王燕像是被我逗乐了,“你没看到那个廖老板憨乎乎的样子吗,一个配合电话就把他吓得不行了。遇到这种客户,能多收就多收,除开公司定价部分,其余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业绩。这个版权,公司成本价也就1000块不到,剩下就是我们全额提成了。”
说罢,王燕不打算再理我,转身进了财务室。
我又去找刘松:“客户会不会怀疑我们?”
刘松正玩着手机,头也不抬:“怀疑什么?这是我的私人电话,又没有登记名字,鬼才查得到我是谁!再说了,这个客户你不打,还会有其他的公司去挖的。”
“还能以同行的名义去打?”
“用同行的名义,就说得更狠。这些能当老板的,都不傻,你必须把他们弄痛了,他们才会掏出钱。”我听得一愣一愣的,站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刘松放下手机,语重心长地对我说,“这些,你以后还要好好学习。”
恰好这时王燕从财务室出来,大声向全公司宣布刚才的业绩。办公区一片沸腾。
#p#分页标题#e#四
三天后,好消息又在办公室爆出。商标二部的丁莎莎签了一个超级大单,光是提成她就能拿到3万多。
丁莎莎是一个资深 “老K”(公司里提成点数最高、无责任底薪最高的人的称呼)。在她面前,刘松这样的“伪装者”根本不值一提。
对方是某区县的一个政府部门,专门管理村镇上的农业合作社的,手上有十几个农业合作社需要申请商标。在分享会上,更多的细节披露出来:
丁莎莎先安排了两个同事冒充另外两家公司的员工,同时联系客户,提高价格,降低服务,塑造出我们公司服务好、价格低的假象;随后,她专门去拜访客户,带去了一些小礼物;最后,她前脚刚离开客户办公室,立马安排打配合。
政府单位的客户有一个好处:不差钱,但也有一个很大的坏处:上级部门多,请款周期长。对付这种情况,丁莎莎应付得游刃有余:村镇上,那些政府部门负责人最怕自己的政绩受到影响,如果当地打造的“地理商标”“集体商标”出了差错,仕途就难保。只要从这两方面入手,让“打配合”的同事加加油,就没有搞不定的客户。
“配合打得好,合同签得快,请款不等待。”
分享会结束时,台下掌声一片。王燕悄悄探过头对我说:“这才是厉害角色。你那个廖老板,总价也才三万块钱,你怕个屁。”
在丁莎莎的刺激下,我签下了第二个意向客户余老板。余老板经营的是一家食品公司,新成立不久。是块肥肉。
在公司的晚会上,李芳循例问我的工作进展。我把客户是新公司这一点讲的非常透彻,李芳认定这个客户可以“二次开发”。一定要“先发制人”。
当天晚上,我们就制定了一个缜密的“打配合”计划。
这次配合电话,则是由公司河南分部的同事来打。他先是冒充一个河南的老板,用当地的座机给余老板打电话。
河南分部的同事说自己的商标被余老板抢注了,希望余老板可以接受协议,将商标转让给他。他愿意花一笔不小的钱,买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商标。
余老板当然不同意,他在这个品牌上花了大价钱做市场推广,不可能因为一笔“所谓不小的钱”就将其转让出去。
接着,河南同事开始恼羞成怒的表演:他在电话里大呼小叫,极尽恐吓之事,一边威胁说要去商标总局提出异议,阻碍商标的申请;一边又说要找人搞事情,让余老板的生意垮掉。最后扬言要去将这个商标做全类申请,让余老板将来无法在市场上立足。
余老板新公司刚开业没有多久,没料到知识产权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硬仗。
挂了电话,他马上给我们打电话,请求咨询和援助。我们又是一番苦口婆心地分析和规劝,劝他全类注册,不给别人可乘之机。
最后,余老板将文字商标和图案商标分别做了全类别申请,又把图案做了版权申请,又将近似商标做了“防御性注册”,共计花费120000元。
五
那几年,抢注商标的人比较多,也会碰到一些不买账,上来就骂我们是骗子的人,一经识破,马上就会被公司列为黑名单。只是这种案例很少见。
公司的套路层出不穷,挖好的坑,总有一个能让人跳下去。甚至有些,是必跳无疑的坑。
让我印象最深的,是一个区县来的农业合作社的负责人,本来是来主城找一家超市谈鸡蛋代销的。为了进入超市,他必须为鸡蛋申请一个商标。
公司的同事一番忽悠,连哄带骗,鸡蛋的商标还没敲定,他稀里糊涂地花了2万多,注册了一个本地知名企业的商标。关键是,这个知名企业的商标是由我们公司代理申请的。按照商标“先申请先受益”的原则,他注定拿不到这个商标。
即使如此,同事还是心安理得地从他卡里刷走了2万多块。
在公司呆了近一年,我实在受不了每天挖空心思地“打配合”,提出了辞职。我走的时候,商标一部的人,除了王燕和刘松,其他的人也都换了一拨。
为了不影响新员工的士气,李芳让我在部门例会上谎称要回家结婚,才同意我的辞职申请。
辞职后,每次我在大街上看到那些经手的品牌都觉得心情沉重。为了逃避客户的质问,我换了手机号和QQ号。决议要重新开始生活。
有一天,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过来,竟然是刘松,“我从环宇XX辞职了,自己开了一家商标代理公司,怎么样,有没有兴趣到我这里来上班?”
我不知道他从哪拿到了我的电话,想来他自有办法,笑着应付:“你还自立门户了啊?”
电话那头的刘松笑了笑,估计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,“这个又没啥技术含量,为啥要把钱给公司赚一截呢。现在创业的人那么多,农产品进超市也要注册商标,多好的市场啊,那些人又不懂,不挣钱干嘛啊?”
“现在不是都在推行网上注册吗?而且现在电话都实名制,你还那样操作啊?”
“搞个电话还不容易,再说了,冒充公检法的诈骗电话都拦不了,谁还能管我啊?”他说完唾了一口,应该是吐了一块嚼烂的口香糖。
作者昕艾,自由职业
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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